这几日，月莹的事情进展神速，该做的大多已经做好，剩下的等菌株繁殖，等病菌长成群落，大多只要每天照顾一下，主要是需要假以时间。她也终于从紧张的状态中缓过来，起码能好好梳洗一番，睡个完整觉了。
月莹伸个懒腰，今日的事情已经做完，太医院不在后宫之中，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琉璃了，着实有点想念这个可爱的小丫头。她决定好好洗个澡，然后跟琉璃见一见，絮絮闲话。
可惜刚梳洗完要出门，就被人拦住，月莹仔细看着叫她留步的陌生人，发觉他似乎是景帝身边的大太监，便福一福身子，道：“小女见过公公。”
闻言，王福笑得灿烂，扬起手推辞道：“诶呦，姑娘折煞奴才了，那天姑娘在御前可是稳如泰山，器彩韶澈。近几日太医院众人见姑娘做出的神奇玩意，哪个不是心底佩服？您神医当世，万万不要再这样对奴才了。”
月莹无奈道：“公公您言重了，不过是本身该做的事情。不知您来找我却是有什么事情？”
“是这样。”王福带着笑道：“陛下近来偶觉身体微恙，想起姑娘的神采，便想让姑娘看看。”
微恙？月莹眼观鼻，鼻观心。若真是如此，太医院中那么多太医，何必要麻烦最最忙碌的月莹？可月莹没说什么，只是仰起脸催促道：“那烦请公公快一点带路。”
到皇帝寝宫中时，月莹先皱了皱眉。饶是寝殿中沉香缭绕，依然压不住病人身上的味道。
景帝躺在榻上，面色青灰，见月莹来，有气无力地招一招手，声音虚浮：“不必行礼了。”
月莹走上前，搭上景帝的脉搏，面色凝重极了。
王福问道：“怎么样啊。”
没救了，这脉象她见过，都是被逼上绝路，死马当活马医找到中医院的人。可她不说，只是道一声：“得罪了。”便在景帝腹部几处按了按，并问：“疼么？”
景帝点点头，月莹转过头问王福：“陛下近几日可有什么异常？”
王福忙答道：“昨日吐了血，昏了过去，忙召张太医看了，用了些药，今早可好些了。”
月莹叹一口气，王福急忙问道：“姑娘可先说，陛下这是什么病啊？”
“王太医如何说？”
王福答道:“肝痈，并发腹痛膨胀。”
月莹摇摇头。她明白太医只能这么叫这种病，然而她却明白，景帝吐血是因为肿瘤压迫门静脉，导致食管静脉曲张破裂，至于昏厥，癌痛大概是世界上最痛的疼痛，很少有人能忍下去。
这是她无能为力的病，只能靠手术根治，中医中也不曾有一个固定的名称。即使现在，瑄朝能在这里给她还原出icu的环境，无影灯，腹腔镜，造影剂一应俱全，她也缺少护士与搭配的医生。更何况，肝癌这种死亡率最高的癌症，以她的手术技能，也没有把握做好。
人得了肝癌之后，在中晚期之前是几乎不会有感觉的，只能寄希望于体查。而到了中晚期，膨大的肿瘤压迫周围组织神经，病人才能感觉到不适甚至是癌痛，然而那时已经来不急了。肝脏是一个充满血管的器官，很多时候癌组织都会包裹动脉或者堵塞血管，十分难下刀处理。而且万一手术中不慎导致肿瘤破裂，还会导致转移。
景帝看着她的表情，费尽力气，用威严的生音道：“朕自己的身体，朕自己清楚。你不必隐瞒，你只需告诉朕，朕还有多长时间。”
月莹有些挣扎。她怕景帝的心理因此出现什么状况，犹豫着，却被景帝的目光逼视。她才意识到他是皇帝，想必承担着许许多多压力，而他有这样的能力，也许现在她直言，才算对他好。于是她说：“少则6个月，多则不会超过两年。”
景帝叹一口气，点点头，以示自己知道了。他示意王福将月莹带走。
王福一边送她出去，一边喃喃着：“姑娘，姑娘可要记得，这件事万万不可说了出去。”
这个跟了景帝一辈子的老太监此刻再不见慈祥的笑，他失魂落魄的，唇色发白。月莹看着这个得知噩耗的老人，又回头看看床上一动不动的帝王，不由觉得心里发酸。
医生最难的便是面对这种病。她明明是个医生，明明应该救他，却无能为力。千百年来，人类总处于这种无力之中，对天灾，对疾病。正是因为想要战胜这种无力，世界各地的人类才有了医学，历史长河中，医学才一直不断被发展。
然而，即使这样，面对许多疾病，人类依然无力处理。很多时候，死亡无可避免。
月莹难受极了，忘记了去见琉璃叙闲话，只是默默地在小院里，整理可以缓解景帝痛苦的药方，以及以后可能用到地医学资料，希望能对有的可以解决的问题，早早做出准备。
景帝闭上双眼。他其实很早就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。正是因此，他才会想在死之前，将自己对唐婉的执念了了。他也知道那件事情荒唐，可他向来是个偏激极端的人，只觉得自己都要死了，若再不见见她，这一生想来也算是白活了。
罢了罢了，生前事生前了，如今知道自己死期，他只想唐婉好好的活着。至于他自己多年来的挣扎，便随着他烂在肚子里面，带进棺材中去吧，莫要再用那些已经无可挽回的，阴暗的执念，打扰了唐婉。
当年那个明艳温婉的少女啊，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，都已经死去了啊。
景帝滑下两行泪来。许久之后，他自己伸出手，狠狠将那两行泪抹去，也将那种浓烈至极的情绪抹去。
他又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子。个个都不服输，个个都像当年的他，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。现今，他只担心，自己死之前，要把那几个儿子的事情安排妥善才是。
临睡前，景帝向外面吩咐道：“王福啊，朕困了，晏夫人，便放回去吧，朕不想再见她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