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四十五】
时间还早，这一次是我送她回家，大约是想继续多呆一会儿。她进门开了灯，黑暗的房间有了亮光，不至于太萧瑟。
她是否往日一个人这样太久，我想起来莫名觉得难过。
她说，“不急着回去吧，咦，你妈妈现在怎么不打你电话催你回家。”
我就笑，她倒是真记挂着我妈妈对我的唠叨。“现在长大了，放宽时限了呗。”
她也笑，“那能留宿吗？”
我嗔怪她，“那当然不行。”
她上前摸摸我头发，我们离得很近，她身上仍旧是我熟悉的味道。我觉得可能是她一直用同一款的香水，从高中的时候便是。而我也总是贪恋她的，从高中的时候便是。
“估计你今晚彻夜难眠。”她拍拍我。
我问为什么。
“还不是你的钟老师……”
我总是怕在她面前提及关于老师的事情，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何种情感。
我坐到她家沙发上，她很自然地起身去泡了茶递给我，我端倪着热气腾腾的茶杯，打趣她说，“晚上咖啡加茶，我估计是真的要彻夜难眠了。”
“如果睡不着，那是不是可以做些其他事呢？”茶香四溢，是我偏爱的绿色，这杯茶里似乎被她沏进了一片少年时光。她离我很近，眼神穿透茶的热气显得迷离了几分，而我不知如何回答，只是忍不住轻轻抚了她脸颊旁的头发。
我们就这样静默地相对，似乎过了很久。
出于羞赧，我很少会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一个人，与别人交谈时，即使眼神碰到也会下意识闪开，不然总会觉得别扭。
但我是如此认真而仔细地去欣赏她这张脸，总有一种冲动想使我离她更近，但理智在前，便硬生生克制下来，正好此时手机响了短信的提示音，我只好打破这份宁静，“我得回去了。”
她也瞬间恢复嬉笑的样子，“怕是你妈妈来催你了。”
我就笑，然后打算回去，她说要送我，我拒绝了，她便没有拦我。
一个人走在归家的途中，风扑扑地在脸上。
想起今天一天的事，想起曼曦，想起老师。
想起曼曦的时候仍旧觉得胸口温暖，我们仍像少年时一般。
只是想起老师的时候，内心多少有些堵塞，我可能无法解释我对她的情怀，但究竟是哪一种，我很难分清。
我才想起打开方才的短信，心中一惊，“我生君未生，君生我已老。——若馨。”
我匆匆回了一个问号“？”，未有任何字语，此刻我也说不出什么。刚准备将手机放回口袋，就感觉到一阵震动，我只好接起来，“老师？”
“回家了？”她声音平淡。
我边走边回她，“恩，正在回家路上。”
她有些诧异，“哦？吃了很久呀。”
我实话实说，“与曼曦一同等晚班车，然后去她家坐了会。”
“晚班车？很浪漫的感觉。”我看不到她的表情，但能感觉到她语气里的多种情感交织，大约不是我的多想。
她叫我无法回答，握着电话只能等待她的声音。
她或是也觉得叫我尴尬了，又说，“你快回去吧，注意安全。”
我说，“好，”想起晚上餐厅的所见，又添了一句，“老师早些休息，晚上的事情不要想太多。”
“晚上的事？”她顿了一下才说，“季峰么？”
我见她主动提起，不自觉想要安慰起她，“我看他似乎并不想离婚，如果有和好的机会，不如再给对方一个机会？”
“给对方一个机会？那谁又给我一个机会呢？”我听见她在手机那边的轻笑，“夕言，很多事情一言难尽，你未到我的年纪，你不懂的。”
“我现在正是刚认识时老师的年纪。”我知道与她之间一直相差着这十岁既无法释怀，也无法忽视。
她有些无奈地说，“是啊，夕言你已经是我当年的年纪，可我却不是当年你遇见的我。”
我想起她先前短信里的句子，不禁叹然，“所以老师才想起那句诗么？”
她只是说，“是啊，只是原句‘君生我未生，我生君已老’不太适合我与你的岁数，毕竟我也没有很老呢。”
见她最后一句语气轻松，我想了想还是开口，“不过……老师应当知道，原句那是情诗吧……”
未听见她的回答，直到她选择挂机。
我也没有打回去，其实我这个人，平时能用文字交流就用文字的多，似乎不太喜欢电话语音类的交流，何况对方是相较我而言年长的对象。
不知觉已到家，我妈其实并没有说什么，我索性回房间，闷进被子里便睡。
但如同曼曦而言，我又怎么可以安然入梦。
老师的事情像针扎一样的在心底戳得极痛，不知是为她不幸福的婚姻而惋惜，还是为我所不能得知的情愫而恐惧。总之难以入眠，辗转反侧，那些渐渐淡忘的情节，以及久违的音容笑貌，在今夜显得过分清晰、毫发毕现。
这夜竟这般漫长。
一晚上的失眠，我总是想起过去。
想起那些花朵一样摇曳的过往，以及她无时刻给我的温存。我把回忆反复整理了几遍，多像一出戏，我却极想篡改那剧情。
老师她对我一向素好，疗慰我青春期的无故忧伤，我常常受电视剧情节影响，爱在小作文里写些矫情的文字，比如“我觉得累了就把爱忘记了，我以为心死了但据说灵魂还在等着，其实我哭了只是泪已经干了，我现在过得挺好却不小心把过去丢了，回忆被摔碎了我弯腰也捡了，指尖被割破了血就这样流着，这到底是怎了我竟然不知道痛了，都说应该哭的我后来居然笑了。”
她不仅没有笑我，还经常鼓励我，以至于我在那些年里都甚为依恋，反而舍不得放学，舍不得语文课下课。只是如今……
她生活得好么，我又开始想了。
这周接下来双休日两天，我克制自己不去想有关老师的一切，期望能淡化那句“我生君未生，君生吾已老”，无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