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乌四年对于孙权而言,似是一个好年头。
刚开春,镇南将军、领交州牧吕岱与将军唐咨传来了捷报,叛乱的廖式及他任命的伪官员临贺太守费杨等,皆已伏诛;从叛者已然被收编,被裹挟的郡县传檄而定。
而庐江郡那边亦传来了消息,声称魏国兖豫以及冀州的豪商亦开始遣人来接触,问是否可通商事宜。
叛乱定,可安人心;而商贸聚,则可富民强国。
两者可让江东慢慢恢复征战底蕴。
亦令孙权终于舒了一口气,将目光落在了天下争鼎之上。
就是想着想着,不由又开始怅然——于不知觉中,天下的三国鼎立局势中,吴国竟然沦为了最弱者。
的确,如今的江东连巴蜀都无法比拟了。
昔日夷陵之战后、南中叛乱的巴蜀,现今已然国内靖安、跨有益凉,且挟着屡战屡胜之锐进逼关中,欲还都长安。而占据半个扬州、荆南与交州的吴国,看似疆域广大,但却人口稀薄,内有山越与不臣者思乱,外戎战事屡遭败绩,不仅拓土无望,就连治下人心都丧锐了。
联巴蜀伐魏,与我江东有裨乎?
将自夷陵之战后十余年的天下局势变更细细回顾了一遍,孙权心头之上不由萦绕着这个疑问。
虽然他知道,当时魏国强盛。
弱小的汉吴两国共盟乃是明智之举、保全之道。
但在共盟十余年后的今日,看着巴蜀开疆辟土,而江东损兵折将几无有所得,他难免生出了怀疑。毕竟,当年魏国曹丕三次倾国来伐,江东亦独力令彼铩羽而归了!
有没有巴蜀助力,江东都能保疆域不失。
亦是说,与巴蜀共盟,我江东似是什么都没有得到......
相反!
前番彼疤璞前来献策,令江东丧兵无数仅仅得了一座合肥新城,但却为巴蜀牵制了魏国的兵力,令巴蜀安稳的渡过了全据陇右与凉州的时艰!
唉.......
轻轻将吕岱的报捷上表搁置在桉几,孙权撑着桉几起身。
或许,是跪坐太久了罢。
倏然起身时,他竟然有了片刻的目眩与恍忽。
这令他的心情愈发不好了。
因为此亦让他陡然想起了,自己即将迈入花甲之年。
回顾数年前他还以射虎为乐,如今却开始感慨“人老不以筋骨为能”了.......
唉!
心中复叹了一声。
孙权挥手摒去侍从,随手拎着一装满美酒的长喙陶瓠,步履缓缓往武昌宫内的池馆水榭处而去。
初春的武昌,依然不乏风雪。
楼阙深深,廊檐重重,随着汉白玉阶梯蔓延,从殿内的金碧辉煌到花木翠植的灰败,犹如孙权此刻从喜变悲的心情。
默默的站了好一会儿。
看着细细雪花的四处飘零,任凭寒意时不时就循着衣袂刺寒肌肤,孙权有一口没一口的将长喙陶瓠往嘴边凑。
神情亦在不断变换着。
时而肃穆,时而不甘,时而愤慨,时而感伤,时而落寞,时而悲切......
不一会儿,不大的长喙陶瓠见底,孙权勐然将之掷在地上,决绝返身而归。
“来人,起歌舞!”
偌大的武昌宫正殿,台基上燃着名贵檀香,火盆炭火暖意生,烟雾缭绕,钟鸣瑟鼓悠扬,丝竹之音靡靡,将许多身着薄纱、赤足的歌伎掩盖其中,衣袂飘荡时犹如仙境。
朱漆凋龙桉台后的孙权,毫无人君威仪的斜斜靠着,醉眼朦胧,杯不停。
在檀香鸟鸟青烟中、灯火辉映之下,让他的双眸有些莹亮。
似是,隐隐含泪光?
不知是饮得太急被酒水给呛到了,还是被炭烟给熏到了。
......................
关中,右扶风,汧渭之会。
暮色将近,一身风雪而来的郑璞赶到陈仓城外,被关兴迎入营寨。
但不是往丞相的中军大帐而去,而是自己的军帐。
随着年龄也迈入了六旬,丞相的身体亦在不断的变差中。腿疾不必说,愈演愈烈,几难行走;且常年在丞相身侧的人都会发现,丞相那尽做霜染的须发已然稀疏了许多。
尤其是在冬春的苦寒时节,丞相时常染疾。
虽是无伤大雅的小病,但亦令他精力不济,如今诸多事务亦下放给关兴与向宠以及胡济等人代劳了。是故,今天色才堪堪暗下来,丞相便已经用过了暮食与太医熬的汤药,早早歇下。
关兴的军帐,有些清冷。
唯有盏灯如豆在摇曳光影,连火盆都不放置一个。
郑璞甫一入,便觉得有些难熬。
他可是久病初愈之人,一路冒风雪而来已然是且饥且冻了,哪能如关兴那般有健硕的体魄无畏春寒。
“安国,让扈从送给炭火来。”
紧了紧衣领,他语气带着抱怨,“将我扯来你帐内,驱寒的酒水与果腹之食不备下便罢了,竟连火盆都不置一个!相交多年,莫是不知我身体羸弱乎?”
“嘿,我一时忘了。”
被指摘的关兴倒没有生气,一拍自己额头,连忙做歉,“子瑾稍等片刻,我这就安排。”
言罢,又大步转出军帐。
片刻后,他便带着数个扈从执火盆、肉食与酒水入。
郑璞亦不客气。
挥手让扈从离去后,便毫无士人风范的执小匕割肉、饮酒,狼吞虎咽。
还一边口齿不清的发问,“安国,丞相今身体无恙否?”
“尚好。”
早就用过暮食的关兴,此刻正捻须自斟自饮,闻言便回道,“就是畏寒更甚、多乏而少眠。太医有叮嘱,不可久露风雪之中。”捌柒7zW
“哦,那就好。”
郑璞应了声,不复言,专心用餐。
而关兴却是起了谈性,自顾自的说起了近些时日围困陈仓城的状况。
比如攻城器械打造了多少,各部将士陆续轮休的情况,还有昨日便赶到的魏延,再度提及了渡河进攻的见解。
等等。
待郑璞终于饱腹,取清水净手漱口时,他才转为叙旧,“子瑾在泥水河谷,以寡击众大破逆魏,斩将夺旗、虏获无数,令我难望项背矣!”
“荀子有云‘谄谀我者,吾贼也’,可谓安国非良友也!”
再度归坐的郑璞,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,回道,“安国出此言,必是知卫将军所表也!”
卫将军是陈到。
而他的上表,则是指细作探到了关乎江东的异常。
三月,初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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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
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
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
请下载爱阅小说app,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
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
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
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
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
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
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
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
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
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
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
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
网站即将关闭,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
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
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
下载爱阅小说app,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。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
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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