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上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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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守忠又将信细细地读了一遍,然后把它细心叠好,帖衣收好,平定了一下心绪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又环视屋内。[燃^文^书库].[774][buy].似乎还是一年前的样子,可是却没有半点烟火气,窗棂上满是尘土,被褥也因长时间没有浆洗而散发出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。宛瑜喜爱的座钟也因长久没有上发条而停摆,一切似乎都停留在那个伤悲而无奈的夜。守忠看看盆架上摆着的锈成绿色的铜盆,摇摇头,出了门。他走到厨房的水缸边,拿铜瓢舀了半瓢冷水,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块手帕,用瓢里的水浇湿了,凉凉地擦了把脸。又拿起瓢,把剩下的水一口气喝了。

  在旁边包饺子的张氏一直没敢吭声,看到守忠要喝凉水,忙得出言阻止:“这孩子!咋喝生水呢!茶壶里有水呢!那妈给倒!”一边说,一边忙忙走到灶边,寻了个碗要倒水。

  守忠一言不发,放了铜瓢就出了厨房。张氏在后面追着喊:“哎!水也倒好了,喝一口热的再走!”看着儿子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进上房,她心中又恨起来,“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妖精!死了也不放过我儿,魂儿怕是早就让勾走了!”恼怒着又进了厨房,看着包的差不多的饺子,嘴里还絮絮叨叨,“真不该给你个小没良心的包饺子,还不如喂狗!”虽说着,手上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麻利地包着。

  守忠进了上房,看见坐在炕上抽烟的父亲,便鞠了一躬,说道:“父亲,我明天要去上上坟。现在出去买些香烛金银纸钱,还有贡果啥的。顺便就在外面吃了,不用等我吃饭。”说着就要走,被父亲跳下地来拉住。童掌柜说:“老二,你咋能这样呢?你妈都包了一上午了,一口也不吃,这不是要气死你妈呢?”一边说着,一边把他往炕上推,“你买啥也吃完饭买,还有不吃饭的呢?”守忠也不言语,依着父亲坐在了炕上。童掌柜看了看,觉得他没有要走的意思,就准备下去催催饭,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嘱咐一句:“可不许走!挺挺儿坐着!”

  守忠板正正地坐在炕桌前,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应对,既不想与母亲附和,又怕让父亲伤心。这样反复思量间,见张氏已端了热腾腾的一盘饺子上来,闻着味道正是自己最喜爱的羊肉胡萝卜馅,他闭了眼,不去看饺子,也不去看母亲。

  张氏见儿子忍着不看,心中暗暗窃喜,忙得布上筷子、碗,碗里早已倒好蒜醋。一股陈醋混着大蒜的味道直刺入守忠的鼻子里,嘴里不由得有了唾液,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羊肉饺子在嘴里鲜美的味道。他皱了皱眉,把闭着的眼睁开了,心里想:这点口腹之欲怎抵得过我心中之伤。随即坐直了身子,也不再闭眼了,依旧一言不发。

  张氏催促道:“吃吧!这可是现杀的羊,昨天办酒席剩下的,还好妈给藏得好,要不然就被昨天那群二鬼子叼(抢)走了!你不是最好吃羊肉饺子了?”见儿子不为所动,她又说:“这醋也是专门让人从清徐捎回的,轮共(一共)就这一小坛坛,可酸呢!”

  守忠像没听见一样,木偶泥塑般一动不动。这时童掌柜也上来了,看着这娘俩别别扭扭的样子,也(提醒)道:“老二!吃么!你妈包了一早晨,可香呢!”一面扭过去对张氏说:“偈(夹)一碗给大媳妇送去。”“轮共就包了这几个,儿子还没且吃,还搁记(惦记)她。”张氏不情不愿地撇嘴。

  “让你去你就去!哪走些(这么多)废话!”童掌柜说着就瞪起了眼。张氏一看老汉(这里指丈夫)发火了,也不好再说什么,撩了门帘出去了。

  眼见的张氏端了饭往后院,童掌柜看着守忠笑了,说:“你妈走了,吃哇!”守忠却倔头倔脑地说:“不吃,她做得饭我往后也不吃!”

  “真是个毛驴!那你把以前你妈做得,你吃的都吐出来,连毛孩子时候吃的奶也一遍吐出来!这才算个有骨气的!”童掌柜斜着眼看着守忠,“再灰,那也生了你了!那是你妈!”说完又把饺子往他跟前推了推。

  “不吃!再说这话,我一会儿出去了,就不回来了。晚上在外头住店,明天就回了。”守忠毫不松口。

  这一句话说完,气得童掌柜一愣,骂道:“个小王八旦!你这是连亲爹也不想认了!不认就给我滚!”说着就把鞋脱下来,劈脸朝守忠扔过去。守忠一躲,鞋扔到了盖物(被子)垛上,他直起身抬腿下了地,又朝父亲鞠了一躬:“那我就走了。您多保重!”说完就朝门口走,边走边说,“可对嫂子好点,别跟我媳妇似的。”童掌柜听了,气得又扔过一鞋底。

  守忠快步出了门,走到大街上,信步乱逛起来,看得街上琳琅满目的各式店铺却又想起这羊肉馅饺子来,就往北,走到一家清真饭馆来,终于点了一斤饺子解了馋,却始终觉得味道欠点儿。吃过饭,他又到纸扎铺买好了香烛纸钱,到点心铺称了二两宛瑜最爱吃的沙琪玛,提了东西不知不觉就又走回到自己家门口。

  守忠抬眼看了看自家的大门,摇摇头,自言自语叹气道:“腿呀腿!你为啥又把我带回来?不是说好再也不回来吗?”正站在门口徘徊中,就见胡账房从铺子里出来,笼着袖子站在门口大街,正看见他,就朝他走过来。

  “守忠啊!到了门口咋不进去呢?回一个家还在这掂掉(掂量)啥呢?”胡账房看看他,又看看他手里的东西。

  “叔,我正预备住店去呢,碰上您出来,就停住了,这就走呀。”守忠点头笑着说。

  “回家了还要住店?你这是要失笑(可笑)死人呢!”他盯住守忠笑看,看得守忠也有点不好意思了,“住啥店!不想进里头,就在这门市里头睡上一黑夜,正好替替下夜(夜里看门)的伙计。”

  “嗯……那你别跟他们说。”守忠依言,一脸不情愿地进了门。

  “这就对了么!”

  第二天一大清早,天还没亮,守忠就拿好东西出发了。一路往西,出了城门一直走了七八里,终于到了童家的坟地。这大冬天冰天雪地的,四处也没个人,只剩下干枯的草根黄黄的在西北风的呼啸下苟延残喘,看到四五排的坟头依辈份排开,守忠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头,拿出一份香烛点上。接着,他往坟地的外围走去,走到一个小小的洼地停下了脚步,拿出香烛摆好,点燃,又把沙琪玛放在中间,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宾果(沙果,一种类似苹果的果子)也放下。

  香烛飘出来的烟雾缭绕在眼前,守忠四处看看,找了处草多沙土少的地方垫了空包袱皮坐下。看着宛瑜死去连个坟头也不能立,除了自己也没人给烧纸,不由心痛地滴下泪来,对着那一方小小的洼地说道:“宛瑜,今天我来看你了。也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?是不是真的得到自由了?昨天给你写了一封信,一会儿就烧给你。我很想你。”说着又掩面哽咽个不停,忍了忍,又接着说,“大哥也终于娶了嫂子了,要是你活着,也就有个伴儿了。现如今,也就剩我一个孤鬼了!”说到这里,他又觉得心中剧痛,停了一下,“不过我也好好的想了,不管怎么说,我也要好好活下去,是一直这么消沉悲痛,怕是到了地下,你也是不肯见我的。我一定好好的做出一番事业来,到时候一定把你的坟头立起来。也不枉你嫁我一回。”想到这里,他的心里没那么难受了,舒畅了一些。

  眼见香烛烧的差不多了,守忠把摆好的封袋(装纸钱的纸袋)点燃焚化,从怀里掏出信来,也一并点燃,边烧边拿一根树枝挑着,不一会儿这些纸钱就都烧完了,呼地刮过一阵风,把烧完的灰烬吹起来,卷到天上去了。守忠点点头,说:“宛瑜,这点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你花?以后每年我都来给你上坟,就便我不能来时,也必定嘱托了其他人来,放心,一定不会没人管你的。”说完,他把供完的沙琪玛掰了一块散到坟地里,把果子也掰开四面散了,嘴里说道着:“路来路过的都有,别争别抢!”

  做完这些,守忠又走到自己祖先坟前,也依旧焚化了纸钱,散了供果。上完坟,看天色已晌午了,守忠要坐下午的火车回归绥,便忙得往回赶,急行军似的走了三四里,正好碰上个进城的赶大车的,搭了个方便,也省了差不多四里地的脚程。

  进了城,大车要往南去,守忠谢了又谢,死活留下两个铜钱,这才往火车站又走去。穿过大西街,走过四牌楼,往北出了武定门,再往前走,看得前面人哄哄,车水马龙,火车站终于到了。守忠忙得在门口买了个焙子,一颗鸡蛋,急匆匆地就进站,才排队买上票就开始检票了。他又随着人流进了月台,大家都蜂拥上车,守忠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座位,刚坐下,就听得“呜”的汽笛声响,火车启动了,回归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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