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乱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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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守义出了门,刚到前院,就听见又一声巨大的响声,震得瓦上的灰簌簌而落。[燃^文^书库].[774][buy].听动静像是地雷的响声,正在思索间,就见童掌柜趿拉着鞋,斜披着棉衣跑了出了,问道:“咋了!又打仗?这才安生几天!”守义看看天际通红的火光,又低头思索了一番,劝慰父亲:“应该不是大仗!估计是游击队。要是汉奸来了就给些钱,打发了去。我怕是不能待了,得赶紧走。”

  “你走了,你媳妇呢?这炮火连天的不能跟着跑吧?真是没了运气了,刚娶过就碰上这事,还让不让人活了!”童掌柜拉住正要出门的守义,气愤地直跺脚。正在这时,一直跟着守义的那个小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来,到守义跟前立正行礼:“报告长官,军统的人在门外接应,让赶快走。”

  “嗯。出了什么事?哪打仗了?”守义听说有人接应,放下心郑定地问。“说是**的游击队在参合坡劫日本人的车队,打起来了,城里的地下党策应。估么一会儿要挨户查良民证,所以让咱们赶快走。”守义一点头,又快步往后院走。

  进了后院推开门,就看见芸香已换好了一身破烂衣裳,正往脸上抹锅底灰,听见有人进来,吓了一跳,正要躲,见是守义长出一口气,拍拍胸脯说:“吓死了!日本人来了?”

  “不是。不过我必须得走了,等过一阵子,消停点,就回来接你。”守义一面说,一面把自己的军服皮靴收拾停当,用包袱包好拎在手里。接着又说:“一会儿你藏在地窖子里,要查良民证。等天亮了再出来。”“我有良民证。”芸香这下不慌了。

  “那也不顶。跟了我,你那良民证就没用了。”守义笑笑,拉了芸香就往外走。芸香也不言语,赶紧把柜顶上摆的梳头匣子搂在怀里,跟了去。守义大步流星,芸香跟得上气不接下气,急匆匆跑到前院,就见童掌柜、张氏、小兵在伸长了脖子张望。

  “这就走呀?出了城赶紧给家捎个信!你媳妇呢?”张氏也忙得过来询问。

  “嗯,走呀!她不走,赶快让她藏地窖里,来人问就说礼完就跟我走了。娘家人问也别说,等消停了的。姐姐姐夫呢?”守义快速地布置好。

  “行,这你就放心吧。你姐夫也早让地下党的人领跑了,你姐姐也天没黑就出城了。”童掌柜一边去搬开地窖上的盖子,一边说。

  “行,那我走了。”守义看了众人一眼,又朝芸香点了一下头,快步而去。有一声震天的响声,地也颤了颤。芸香战战兢兢地下了地窖,躲在一堆山药和十几颗白菜的后面。童掌柜也下来了,掀起盖在白菜上的棉被,扔给芸香,说:“地窖凉,围住,看冻坏的。”说完就上去了,又搬过盖在地窖口的大石板,轻轻地盖了上去。老两口又赶快到门口查看一番,把门插上,快步进了上房。刚坐在炕上,还没有坐稳,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地敲门声:“开门开门!快开门!”

  童掌柜赶快把灯吹熄,装作刚起来的样子,走到门口,说道:“来了!来了!谁呀?”

  “开门,查良民证了!”拍门的声音丝毫没有和缓的迹象。

  童掌柜开了门,推推搡搡地进来一队汉奸,拿着刀枪棍棒吆五喝六的,正是一队二鬼子。这些人进了门就东翻西找,不一会儿,院子就鸡飞狗跳,乱七八糟了。童掌柜心疼地看着,也不敢多说什么,只对为首的一个汉奸说:“队长,行个好。我们全家都是良民,都有良民证。您瞧!”说着把良民证和三块大洋递到这个汉奸手里,那队长装模作样地看了看,把三块大洋装进兜里,砸吧砸吧嘴说:“掌柜的,不好办呀!今天你儿子娶媳妇,那是大操大办!一道街的人都来看,这晚上跟着就出了响声。你说跟你没关系,这谁信呐?皇军反正是不信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还敲着手里的烟锅。童掌柜见状忙又递上一根卷烟,“队长”接过到耳朵上,童掌柜又准备从烟包里掏,却被他一把把剩下的几根劈手都拿走了。童掌柜无可奈何地说:“队长,您说这事怎么能跟我家有关系呢!这都三十多了,娶个媳妇我不得好好操办一下?这也快被街坊四邻笑话死了。这不前脚完礼,后脚就领着媳妇走了。我看这个不孝子算是白拉扯了!”

  “我可听说你这老大可是晋绥军的哈?你大女婿是八路?这会儿怕是还没走呢吧!”正说着又往上房下房地瞅了七八眼,“这洞房花烛的,能舍得热乎乎软绵绵的新媳妇走?”

  “队长,你这么说我可不好回话了。咱这地市,那军队是今天你来,明天我走。哪朝哪代不是这样的?甭说我家,你问问这城里头,有几家没个当兵的?那拉丁的还管你是谁呢?不是拉了就走?”童掌柜又看看左右,压低了声音说,“我可是刚从苏联拉骆驼回来,苏联人也准备跟日本人接火呀,估计日本人也快了。”接着又递上两块大洋,“咱还是闹点实惠的哇。队长也辛苦了,领着弟兄们喝点酒暖和暖和。”

  “真要跟苏联人打?”这“队长”怀疑地看了童掌柜好几眼,又看看手里的大洋。

  “千真万确!我这驼队常年走外蒙,哪回不到苏联换点洋货。这还能有假?”童掌柜这下抬起了头,“德国人也快不行了,根本干不过老毛子。”说话间好像自己身上也有些“洋”气,腰气壮了很多。

  这下“队长”没刚才头抬得高了,招手叫手下人集合,这些个二鬼子个个手不落空:脖子上挂蒜的,手里头提鸡的,兜里头装鸡蛋的,还有拿前襟兜着油糕剩饭的,最差的也手里捏块大炭。有个货,一看就是个“料子鬼”(抽大烟的),拔着脖子叫唤:“队长,地窖子还没看呢!”

  “队长”挥挥手,正准备走,岂料这个“料子鬼”却跑到地窖口,作势往起搬石板,抱住挪了半天,也没挪动分毫,却跌了个四仰八叉。这时,一直站在“队长”旁边没挪动过也没言语的人走上前来,说:“我给下去看看。”说着走到“料子鬼”身边一脚把他踢开,鄙夷地骂,“一天就知道抽大烟,抽死算了!”其他二鬼子笑得前仰后合,都骂:“大武,踢他干啥?”“一脚板踢死了,你还得给他送终呢!”“蛮(扔)他街上,冻死个灰鬼!”

  这大武走到地窖口,一把就把石板掀开了,“咚”地一声跳下去。童掌柜的心也“咚”地跳到了嗓子眼儿,强作郑定地说:“啥也没有,就些白菜山药(土豆)。”

  大武下了地窖,闭了闭眼,这才借着外面的亮光看到正瑟瑟发抖的芸香。芸香刚要张嘴求告,只见大武摇摇头,示意她别出声。接着他又看了看窖子里放着的东西,扛起一袋仅有的白面扔了出去,自己也一窜身跳了出去,又轻巧地把盖子盖上,轻松地把面扛到肩上,笑着对童掌柜说:“买卖人嘴里没句正气话,除了山药白菜,这不还有袋面了么!弟兄们回去包饺子哇!”

  “队长”一看也笑了,也不和童掌柜说,一行人扬长而去。童掌柜却站在门口,一直看得这些人挨家查良民证直到没了影儿,听不到一点响声,这才死死地插住门,出溜到台阶上,长出了一口气。

  地窖子底下,芸香浑身直发抖,牙齿也不停地磕碰,她怕出了声音,死命咬住嘴唇,流了血也不知道。渐渐听得外面声音小了,挣扎着想要站起来,腿却软的根本站不起来。心里恨恨地骂守义:“跟了你头一天就差点要了命!这哪是享福?分明是受罪!”又想到自己这新婚之夜怕是要在地窖里头度过,不由得越想越伤心,却又怕啼哭的声音传到外面,咬牙忍着,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落,真是愁肠千结,哀怨万分。

  这边张氏听见外头渐渐没了动静,才敢出来查看。一出门,看到满院的狼藉,坐在地上就哭起来:“这是造的什么孽呀!家里就跟进了土匪一样,这光景简直不能过了!我看你这一年的骆驼算是白拉了!”哭着哭着就想起了媳妇,“也不知道娶回个什么丧门星!没结婚就要分家,结婚头一天就把男人妨走了!两岁上就妨死爹,这以后是要把这家败了才算呢!”芸香听得婆婆如此说自己,不由得气结于胸,想着自己受得委屈,神魂都要出窍了,整个人都僵直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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