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剪梅,红藕香残玉簟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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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十一月,是将近入冬的时节,大齐大多数北部的州城,已经完成初雪霜降。

  帝都,位于中原靠北的平原地带,若不是因着今年是暖冬,十月开初就会下雪了。而这个时节,说是深秋,也可说是初冬,十月下旬下的初雪,如今已是遍地雪白,溪流渐渐结冰,梅花也慢慢绽放。

  皇帝正站在檐下,观看着雪飘落,想着,今年是暖冬啊,在帝都下了第三场雪时,蝗灾就来了,短短几日,大齐大部分州城的庄稼已经受蝗虫侵袭。他急命地方官员治蝗虫、抢救庄稼,并派了同平章事年琮前去调度。

  蝗灾极容易引起粮食减产的,一旦减产就会引起商户堆积粮食,造成高价的局面,一发而不可收拾,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损失。

  他叹了一口气,为了赵景旭,硬生生的搞了场痴迷药散的戏来,光是收拾这场戏造成的混乱局面,就已经搞得他累极了,还有诸多的隐患等着他处理。

  苏凛以门下省一品侍中兼任中书令,是名副其实的两省宰相,而明至昀只是一个尚书令,两省对一省,加上职权又被三司和枢密院挖走了一部分,明显处于劣势。

  今年以来,三省的中书省、门下省与尚书省分裂的趋势越来越明显,他想合并两省,进而削弱苏凛,但不能操之过急。

  还有,南晋暂时臣服,可楚恒却蠢蠢欲动,连带着西部诸国也不安稳,也不知这赵景晔会不会真的听他的话,去激化西部诸国的矛盾。

  而皇子之中,赵景晖年长,已经能帮他处理不少事,但与苏凛关系密切,不仅是舅甥,还是翁婿,让他不得不忌惮。赵景晧刚刚涉及朝事,处理事情的能力有些生涩,一向支持他的徐国公府在三省二府中并没有太深的势力,这让他放心,但又怕是和赵景旭一样。

  这时,汪芪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,他旋即便走入殿内,走到书房的书架上,挥一挥手,让其他人都下去了。

  而后,转动他身旁的一个瓷器,见面前的那堵墙打开了,便走入里面去。通过一条小道,走进一个小屋。

  屋里站着一个黑衣男子,见他来了,便对他行礼称“主子”。

  “九郎怎样了?”

  “九郎如今在定州横山的一个村子隐居着。”

  九郎就是赵景旭,是取自他名字里的“旭”。

  哪怕赵景旭假死脱身,皇帝依旧是不愿意让赵景旭脱离他的掌控,早就派了他暗中蓄下的暗卫去跟着。

  赵景旭在青州遇刺后,在平州养了两个月的伤,随后便去了商州,甩了皇帝派去跟着的人,也散了他自己的人,那时谁也不知他在哪里,不曾想是在定州隐居。

  “就只有他一个吗?”

  “我们的人到时,就他一个,而后有一个叫墨姚的姑娘过去找他,起初九郎是不愿意她留着,但最后还是留下她了。”

  皇帝在心里冷笑,不是说对那个李氏用情至深吗?何必又要招惹其他女子?

  “这个墨姚不是他之前的剑客?”

  男子回答:“是萧鸿为九郎培养的,前几年一直跟着九郎,但九郎疯了后,就留在禹州。”

  皇帝哦了一声:“不必那么多人去看着了,留一两个就好了,如今先让那个墨姚好好照顾他吧。若他出了什么事,不是危及到性命就不必去帮他了,免得他怀疑。还有,尽量让他靠近水云阁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叶景那里怎样了?”

  叶景就是赵景晔,他妹妹是与他失散了不假,可几年前就在异域他乡重逢了,最后被皇帝找到了,在宫内的姐姐,在楚恒的妹妹,终究是让他屈服了,皇帝让他潜入楚恒,他不得不答应。

  “已经取得楚恒国的信任,正暗中挑拨着楚恒和秦陎、燕曲的关系。”

  “嗯,还是要盯紧他,他暴露不要紧,重要的是不要中了楚恒的计。还有他妹妹,也是一个可以一用的人。”

  ……

  ……

  腊月,年关将近,因着蝗灾,粮食比之往年少了许多,粮价自然是有所浮动,商户也囤积了不少粮食,皇帝及时让三司调度常平仓,又严厉打击囤积粮食,再加上南晋朝贡,填补了不少粮食,使得大齐过了一个平稳的年节。

  年后,皇帝又准备在朝堂上掀起风浪了,皇帝对苏凛旁敲侧击,苏凛也知圣意如此,便主动提出两省合并之事,但同时也要精简尚书省,皇帝也同意了。

  随后,皇帝让林晋铭以同中书门下的身份重新入政事堂,罗隹生病重,便让枢密副使鲁能尧暂代罗隹生的职位。

  如此一番,又是一个相互制衡的局面。

  ————

  二月十九,宛如的同胞哥哥明承郡王赵景晓娶妻,宛如、宛妍一同去观礼。

  新娘、新郎拜过堂后,就开宴了。

  宴席上,宛嫦与宛如开玩笑:“我们兄弟姐妹几个,也就你的亲事还没着落,不知太后会给你说个什么好人家。”

  宛如只是笑笑,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,眼下娶妻的是她二哥,而大哥赵景明早已娶妻,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了,如今在外地任职,姐姐赵宛嫦也订了亲事。

  宛妍笑道:“阿姊该是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
  宛嫦追问:“是谁?”

  宛妍摇头:“我可不知,我只是猜到了有这样的人。”

  宛如的脸一下就红了,忙推了宛妍一下:“我可没有。”

  “呀!”宛嫦像是发现的什么似的,“阿如的脸红了。”

  宛如连忙辩解:“我……我就是酒喝多了。”

  “哈哈哈。”

  宛妍见宛如又是羞又是恼,也是顾忌着是宴席,不敢发作,只是闷闷的喝了两口酒,才与宛嫦说:“嫦姐姐快别说阿姊了。”

  宛嫦笑道:“三娘净是在护着她。”而后,也不再谈论宛如的事了,只是拉着宛妍、宛如喝了不少。

  宛嫦酒量好,喝多少也不觉得醉,但宛妍年纪小,几杯便喝不下去了,连忙开溜了。

  而宛如觉得也自己的脸像烧红了似的,想着自己不能再喝了,又怕宛嫦过来继续灌她酒,就说去更衣,离开了宴席。

  宛如换好衣服后,看着铜镜面前的自己,最为注意的是她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,这两人,总拿这个开玩笑,可她偏偏是受不住。

  宛如吩咐采繁:“去打盆水来,我洗个脸。”

  采繁应下,而后就出去了,宛如趁着这个空档,看向窗外,窗外的景色很好,虽然冰雪未融,但应时的花开得极好。

 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从她眼中走过去,她心里清楚,是她喜欢的人。

  恍惚之间,已经看不见邹允平的影子了,而宛如竟然想也没想,就走出房门,追了上去。

  雪白的天地,还没化开,树木枝叶结上了霜雪,宛如一边走着,一边寻找邹允平,终于在一个亭子里看见了他。

  宛如站在亭子的不远处,正对着邹允平的背影,他今日穿着白色衣衫,头发一半束起,一半披散着。

  邹允平坐在台阶上,拿酒瓶往酒杯里倒了些酒,饮了下去。

  宛如看着他,觉得他看着有些寂寞,有些苦闷,今日是她二哥的成亲之日,她二哥娶的是邹家的姑娘邹文敏啊,是他的妹妹,他何故要一个人独自饮酒,是遇到什么事吗?

  宛如还在想着,邹允平一个转身就看到她了。

 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,而当她知道他在看她的时候,微微一愣,后才走到他面前,问:“世子一个人在此饮酒?”

  邹允平嗯了一声,随后用手一指他旁边的位置,示意宛如坐过去。

  宛如没说什么,旋即就坐在邹允平的身边。

  邹允平拿起酒瓶晃了两下,也知没多少了,便往酒杯中倒了一点,然后把酒瓶递给了宛如。

  宛如接过酒瓶时还是懵懵的。

  邹允平拿起酒杯碰了碰酒瓶,说:“先干为敬。”随后便饮了下去。

  酒杯和酒瓶相碰的那一瞬间,宛如这才清醒了,见邹允平举杯而饮,自己也拿起酒瓶一饮而尽。

  酒是冷的,在冬日饮着,又是在屋外,冷得宛如忍不住抖了两下,然后又看了看邹允平,见他眉头皱起,并不言语。

  宛如问他:“世子这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?”

  邹允平没回答,只是起来,走到亭子中间,拿起桌上的酒,又饮了起来。

  宛如随后也走过去,说:“酒多伤身。”

  邹允平停下,一笑:“我高兴。”

  宛如看着他借酒浇愁似的喝酒,起初不想拦着他,但终究就是忍不住,一个健步过去抢了他的酒:“世子不像是高兴的样子。世子若是高兴,会去为世子的妹妹、妹夫高兴的,会在前面的宴席饮酒和诗的,而不是在这里借酒消愁。”

  邹允平的脸已经出现了晕红,摇摇晃晃走到亭子外面,抬头看着天空:“是,我不高兴。因为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。”

  “啊!”

  宛如有些惊讶,今天不是他妹妹成亲的日子吗?怎么会是他母亲的忌日?

  邹允平没说话,只是过去抢了她手里的酒,又继续喝了下去。

  宛如这才想起他母亲早就过世了,她母亲安氏在生了他不久之后便离世了,他父亲邹与诚在安氏过世后两年便娶了庄氏。

  宛如觉得挺震惊的:“这……府里的姑娘在过世的候夫人的忌日里出嫁,这怎么可能?”

  邹允平苦笑,庄氏与邹与诚恩爱,庄氏嫁过来不足三年就生下了邹允明和邹文敏,如今哪里顾得今日是安氏的忌日呢,就连他的存在都好像是多余的,他这个世子之位,也像是在霸占着他弟弟的。

  “他们说今天是好日子,你二哥该是不知道的,可我继母知道,我父亲也知道,只是我继母求着我父亲,最后也就这样了。”

  宛如听着他的话,难怪平日总是觉得他和他的弟弟妹妹们总是有些隔阂,原来,这中间还隔了那么多。

  邹允平觉得说出来心情好些,长呼一声。而后仿佛是清醒了,又见宛如在旁,说:“我不过是有些苦闷,随意喝酒解闷而已,郡主……勿在意。”

  宛如嗯了一声。

  “不要告诉别人,尤其是我弟弟和你嫂子。”

  宛如点头:“我明白的。”

  邹允平正收拾着地上的酒瓶、酒杯:“时候也不早了,我该回宴席了。”

  宛如只是站着,看着他的动作,她刚刚喝了不少酒,此时,好像醉意上来了,脑袋有些晕乎乎的。

  邹允平已经收拾好,见宛如站在那里,仿佛有醉意,问道:“郡主没事吧?”

  宛如摇头。

  邹允平准备离开,但又放心不下宛如,问她:“郡主的侍女呢?”

  “出来时没带。世子,送我回去吧。”

  邹允平想了一下,还是说:“好。”

  宛如、邹允平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,宛如心里感觉挺开心的,但一个不留神,就踩空了,幸而邹允平及时扶住了她。

  宛如触摸到的他右手的那一瞬间,感觉是在做梦,她低着头,不敢看他,又走了两步,问他:“世子快及冠了吧?”

  邹允平点了点头。

  “按常理说,应该是年长的兄姐婚嫁,世子的妹妹嫁了,那世子可有说亲事?”

  邹允平摇了摇头,说:“我和我弟弟都没。”

  宛如晃了晃头,想要缓解头晕的痛苦:“那……可有喜欢的人?”

  邹允平听到这个问题,微微一愣,看得她的样子,只觉得她是醉了,问她:“郡主是喝醉了?”

  宛如拼命掐着自己,让自己清醒:“我没醉,真的。”

  邹允平见宛如一脸正经,还是不大相信:“那郡主何故这么问?”

  宛如刚刚掐自己那一瞬间是清醒的,如今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,说就说了,没什么大不了的,但不能那么快说。

  半天,宛如想出了这个缘由:“我……我代人问的。”

  代人问?这是什么意思?若她真的没喝醉,是真的在问他,她是郡主,那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身份,能找个郡主去问他这样的话。

  是她姐姐?不对,她姐姐已经订了亲了,那是与她最亲的乐清公主?可乐清公主今年才十二呀,他已经快十九了,可这两个都不是,那是谁能叫得动她呀?他心中已经打了无数个问号了。

  “哦,我没喜欢的。郡主……是代谁问的?”

  宛如的脸烧得滚烫:“我知道有个人喜欢世子。”

  “啊!”

  这回是轮到邹允平惊讶了。他预料到是这样,可没想到会是那么直白,但他心里还是期待她说的人会是谁。

  宛如慢慢走到邹允平身边,说:“我喜欢你。”

  随后,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,急冲冲的就走了。

  ————

  从群王府回去时,宛妍就发现宛如的不对劲,又是笑,又是皱眉,有时还脸红的像烧着似的。宛妍问她时,她死也不肯说。

  宛妍也是猜到了,是为了她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吧。

  宛妍小声问着她,她没回答,但她的脸更红了,而后才点了点头。

  见宛如如此,宛妍也笑了,又问着是谁。

  宛如这回回答倒是挺快的:“永宁侯府邹允平。”

  宛妍恍然大悟:“哦,原来是他。怪不得祖母寿辰那天你竟然看打马球看了那么久。”

  “我……我今日跟他说我喜欢他了。”

  宛妍震惊极了,她的阿姊竟敢与男子说喜欢他。

  宛如见宛妍惊讶不已的表情,又觉得有些不自信,问宛妍:“是不是我这样做,太不矜持了?”

  宛妍握着宛如的手,讲:“没有,说出你喜欢的人,这没什么的。阿姊看啊,《诗经》有言‘隰桑有阿,其叶有幽。既见君子,德音孔胶。心乎爱矣,遐不谓矣?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!’即便我们是女子,我觉得也不一定要恪守成规,守着所谓的规矩,而泯灭了人的欲望。”

  宛如觉得宛妍说得对,但随后还是否认自我:“说是如此说,但我……唉,都是我喝酒喝多了,一时冲动,才……”又低下头去,“我好像有些后悔。”

  宛妍继续劝着:“阿姊,别后悔,我要是喜欢一个人,也是如此做。这要是错过了,才是后悔一生呀。”

  宛妍又想起什么:“阿姊,你跟他说时,旁边没人吧?”

  宛如一口咬定:“没,要是有,我怎么敢,那天是他母亲的忌日,他喝了不少酒。”

  宛妍笑道:“你说他喝了酒,会不会不记得了?”

  宛如也笑了:“他不记得也好。他说出他的苦闷,放松了,我说出我的爱意,也放松了。”

  宛妍问:“那要是记得呢?”

  “我……”

  宛如也不知如何说了,半响才抛出一句“我不知道”来。

  宛妍小声与宛如说:“祖母该是要准备你的亲事了。”

  “哦。”

  宛妍说道:“阿姊应该在祖母面前表露你喜欢他,然后请祖母为你做主,这样才成全了你与他呀。”。

  听的这话,宛如的脸又是红了,她已然察觉到脸上的热辣了,半久才嗯一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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